垂榴之夏

爹口袋不再叮当响。缘子认为这是好事：没钱爹就喝不醉，爹不醉她就不会挨打。没粮没钱，爹的脸愁成一堆草，埋着yan睛，装蒜不见人，谁也甭想叫他说话。缘子在街上luan转，看每一样东西都变了样。“成jing1，就能不吃不喝。”不知谁的声音在拉破嗓子吼，不过也一样有气无力。

缘子十一岁了，却只有一半截高粱杆儿高，如果田里有高粱的话。去年秋冬大旱，运河

水干涸了。地里没有现chu绿，现在哪来菜hua黄？她瘦pi寡脸，两gen小辫，一shenhua衣早已不鲜艳了，布鞋圆tou圆脑。这天瞅着就变yin，风凉飕飕的，chui个不停，肚子又开始嘟哝叫。

近日里爹较少chu门，只是坐着。肚子再叫也没用，千要jin万要jin，肚子要jin。地空着没谷zhong，各家各hu把剩谷糠都吃完了。一年前日本人打来了，爹就chu没无常，缘子就自由了。昨夜爹没回家，也没回家过夜。

缘子现在往家的方向走，不知爹回来没有。若爹回了，她也回，家才像个家。

街沿屋檐水滴到脸上，从脖颈穿过，小虫子似的又冷又yang，她歪歪嘴。下雾天，愁苦天。路上铺的青石板，有的地方还是翻黄泥，hua得厉害，不小心就摔chu个青蛙翻白肚，丑八怪。

双脚落进家前，她看见村tou一群黄衣人扛枪走过，赶jin闪躲。家门坎比较高——爹是镇长，门坎就得修个高。屋里也不亮，遮住小小的shen子还容易。

她突然想起来，这些陌生人昨天半夜来到镇上，那阵子她找爹就找不到。那阵子他们整齐的脚步声，几乎把房子摇动。

她眯yan瞧，军衣黄压压，刺刀光闪闪。大bu队开来了。正是爹每天在担心的事，既没粮，又打仗，就成真了。肚子咕哝叫，没啥看的，她饿得慌。锅里碗里没吃的，床底下总有些坛子，该有些熬饥的东西。她像只猫钻进去，手在地上luan摸。家里不藏粮，爹一向喜huan钱不喜huan粮。

“好看吗？”爹老拿着白晃晃的银钱问。

“不好看。”下回爹再问，她得说实话。

每次见她不高兴，爹就教她练辟谷，不吃不睡，假装死人，说功到份上，能成仙。

坛子全空了，从墙边抓到一个圆圆的小东西，她钻chu床底才知是石榴，还是青的，爹上次chu远门回来带给她。也不坏，分开，亮晶晶的好看，酸溜溜的，一通气吃完，牙涩得难受，不过这真是好吃的东西。

有个黑影靠近门口，吓得她浑shen哆嗦，往后退。“爹…”她不自得叫chu声来。黑影没了，再壮着胆一看，刚才是hua了yan。

可爹呢，他能上哪儿去游逛？天在变黑，yin云翻卷着压下来。

缘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门，希望爹蹲在门边，如以往一样，酒气醺醺。可是那里没有爹。现在她一点也不讨厌爹，爹不是tou一回让她担心，但今天和以往不同。今晚上什么事都不对劲，以前也常饿，没今天这么饿得难受。她只得chu去找爹。

bu队在运河西扎了营，镇子在河东，离河边还有一里，听不到那边的动静。街坊人家都像猪，睡得死死的，街上鬼也没一个。每年夏天都有一二日夜雾，今年没吃的了，雾还是来，白气腾腾，从水面沿垂柳尖儿飘上河岸。

“自个儿过日子，自由自在！”以前爹这么说，他把缘子送到街坊这个婶娘那个姨家里住，别提那别扭劲儿了。这一年来，爹guan不上她了，缘子心里早盼这个。

可是，她心里着慌。镇上的喧闹突然消失，大人小孩全猫在屋里，lou面的全跟爹一样，转转悠悠打粮食的主意。再次从外面回家，她盼望爹这刻忽然闯入，瞧见她一副可怜相，会对她好些。地窖里阁楼上，能藏着几袋玉米就好了，可除一屋家ju，家里找不chu一点可吃的东西。爹是镇长，却是最早没余粮的人。

老天真是不想过日子了，冬麦全没冒尖儿。爹领着全镇拜了几次龙王。龙王果真显灵，发大水，淹了个一干二净。等老天爷开yan，水顺运河里退走了。剩粮已经吃得一干二净，没zhong子了。爹带着几个人chu去跑了几程，也没贷到zhong子，就是有zhong子下田，人也等不到秋收。好端端的田，光长草不长谷，方圆几百里的人全慌了神。

从那以后，爹就是神神daodao的，要么几天不chu门，要么几天不归家，好像她这个女儿是个猫儿狗儿，不用guan，自己能活。

缘子从未想过娘，看别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撒jiao，她觉得怪。缘子四岁时娘就死了，怎么死的，爹不愿说。她也不打听。街上有闲人说，娘是不想要爹，跑掉了。扫帚星，丧门神，一镇子人都不吉利。

也有人说娘那天偷偷过河，未到对岸，就淹死了。

缘子记不清娘什么样，听了也不难受。这一段运河，很宽，但不shen，淹死猫狗小孩容易，大人要淹死，除非自己寻死。河畔泡泡hua，有长长nong1nong1的芦苇，有风时，刮chu滋滋响。今年夏天缘子可自在了，她跟男孩子一样，躲在草里睡。大人找不到，要费工夫用bang打草，才逮得住她。草丛里很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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